“贺姑娘。
” 堂内发出沉闷的声音很浓重的松江娄县腔声音从后鼻腔发出平仄不分像铁铲子斜插进泥里。
堂下之人瘦削单薄的肩头瑟缩浑然像铁铲子插进泥里带出的一粒小小尘土。
“苏州府山塘街您的大名声传得广的呀沈、祝、米、周这吴门四大家的画您是信手拈来的。
”首席坐堂之上程老爷乐呵呵的人胖胖的浑圆的腰和大腿根一样粗又爱摆义诊、设粥堂民间叫出的“胖弥勒”倒也没叫错。
“胖弥勒”笑嘻嘻:“贺姑娘您山塘街一支笔嘴里头又是‘断亲’又是‘受迫’给自己脸上贴一层又一层的假面屈尊降贵来我程家是意欲作甚呐?” 贺山月将头埋得低低的嘴角嗫嚅眼眸又急又怯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言。
程老爷收了笑看堂下人的眼神一下子凛冽起来:“我倒不知道我们家招先生竟招了个江洋大盗!是为了我家的画儿来的吧?” 程老爷将搜出的那卷画一把扔到地上露出的半幅正是当日校验本事时拿出来的《春溪桥钓图》。
山水色浓泼墨淡矣。
这画只有半幅一看便知还未完工。
“这是自个儿在房里偷摸画的吧?画好后是不是预备瞅准机会就给我家那三张真迹给换了?” 程大老爷不笑时胖得坠肩的脸颊肉正好可称满脸横肉:“处心积虑地藏在我家里头预备干些偷鸡摸狗的买卖那个川婆子是你内应吧?!前日来辞呈也是听说了程家查出那周氏的情郎隐私害怕程家也对你顺藤摸瓜最终殃及自身吧?——呵!“ 程大老爷一声冷笑:“来人!把这小女贼送官!” 贺山月顿时慌乱起来脚下一软几乎瘫到地上一抬头就是两行清泪:“别——别——”又急切地望向段氏求助:“太太太太!” 段氏面目焦虑地看了贺山月几眼叹口气开口劝:“左右还没得手这姑娘手上有才为人也实若无...” 程大老爷开口截断:“按大魏律例仿画不判罪但制假户籍、假名帖却是要上大刑的!——你这名帖和户籍也不是真的吧?谁帮忙做的?那个川婆子?还是‘过桥骨’的伙计?我们程家与知府大人向来有几杯薄酒交情你这罪判轻判重全赖我是哭天抢地还是轻描淡写。
” “听说造假户籍轻则被判在菜场扒掉裤子狠打五十大板;重则流放闽南、布尔干都司服徭役永生不得回来——你这样肉嫩皮水的小姑娘前者没命后者更是生不如死那些个官差、小吏、一同服役的犯了大罪的男人们最喜欢你这样的苦寒之地总要找些惬意的慰藉呀。
” 松江府人口中的“胖弥勒”又噙了三分笑:“你倒是能凭借这副身子有吃有喝‘过桥骨’的诸人咧?帮着做假户籍不是一次了吧?除开贩假画、制假户还有其他罪状没?譬如些仿制官府布告?黑吃黑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把人头往秦淮河里攮过没?他们这些人要么在菜场人头落地要么在苦徭干到老死啧啧啧当真可怜。
” 贺山月被吓得匍匐在地上哭得烟雾迷蒙浑身上下都在抖急迫地扑到段氏脚边摇头大哭:“太太——太太——您帮我说说话呀!我我我不过是画几张画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赔钱!我也叫五爷赔钱!我帮您画画!您想画什么都成!太太呀!” 段氏颇为不忍地别开眼却不敢说话只能扯过裙脚不叫贺山月轻易抓住。
反而是左下首之人缓缓起身拱手开口:“父亲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山塘街上的画师潜府偷画也并非大事何必喊打喊杀平白造下罪孽。
” 程行龃。
程行龃开口了。
贺山月泪眼迷蒙地抬头看他面若芙蓉却姿容怯弱。
程行龃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瞥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回到程大老爷的脸上:“贺姑娘既来了程家许多事咱们关上门可以解决的便也犯不着冒犯官府。
” 贺山月敏锐地抓住其间词语急切地抬头:“解决?可以解决!可以解决的!凡事我都答应!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贺山月压住嗓门低低哭道:“我原也是苦出身家中父亲死得早跟着母亲和弟弟逃难到南边母亲用血养活了我和弟弟自个却饿死在路上我和弟弟的户籍与名帖反被贼人抢去成了摸不着看不见的黑户...若非‘过桥骨’救我我迟早死在雪里...” 猛地提高声量:“您叫我做什么我都应只求别殃及五爷和伙计们!” 程大老爷和段氏对视一眼目光中暗藏隐蔽的愉悦。
程行龃亲自弯腰将手伸到贺山月眼前意欲扶她起身。
贺山月眨了眨眼在顷刻之间便将杀机与恨意尽数隐藏在了眼底微微侧首略有赧意地将手放进程行龃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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