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窗纸半枚铜符卧于掌心竹节纹路嵌入指缝。
林昭将其翻转三遍未再凝视只纳入袖囊深处。
昨夜断刃尚在怀中布角压于贴身小衣黄绢残卷已焚于灶膛。
他整了整青布直裰束紧腰带铁尺自袖中滑落收入行囊。
贡院鼓声三响应试士子列队入闱。
乡试第三场题纸展开八字赫然:**“议本朝得失务陈实情。
”** 监考官立于高台目光扫过全场。
林昭垂首磨墨笔锋未动心内已列十纲。
官贪、吏惰、赋重、役繁、仓虚、军疲、学废、刑滥、商困、民流——此十弊非泛泛而谈皆有根脉可溯。
他提笔蘸浓首论“官贪”直指户部侍郎周崶三年间虚报屯粮三万石实入私仓致浙东饥民易子而食。
次揭“吏惰”言州县胥吏勾结豪户隐田逃税岁损国赋百万。
再陈“仓虚”以临安府仓廒空置为证粮册盈千实粟无几。
字字如凿句句如劾。
笔行至“商困”一节他忆起文会后巷中那具尸体衣衬所绣“海晏”二字遂书:“盐商暗结官吏私贩成市盐引之利尽归权门。
东南百姓食盐贵如粟米而官仓积盐朽坏此非政失实为盗国。
”笔锋微顿终将“裴党”二字隐去然“摄政辅臣纵亲信盘踞户、吏二部十年不换根深蔽日”一句已如利刃出鞘。
三炷香尽策论终成。
全文八千余言条分缕析引《大晟律》《贞观政要》《盐铁论》为据不尚空谈专击实务。
末尾结语:“弊不除则国如朽屋风雨至而立倾。
臣不敢避诛惟愿陛下开天听斩蔓留根。
” 交卷时林昭步至收卷官案前故意失手草稿飘落阶下。
邻座士子俯身拾起匆匆一瞥面色骤变。
此人姓王婺州寒门出身其父曾因“虚报田亩”被追赋活活杖毙于县衙。
他盯着“赋重”一节指尖发颤默诵数遍将全文牢刻于心。
三日后省城骤起波澜。
茶楼酒肆士子围坐争诵一篇策论。
书肆门前排起长队掌柜高声吆喝:“新印《临安林生策论十弊书》每本二十文!”不过半日十版刻板尽数售罄。
有人抄录全文贴于贡院外墙观者如堵。
更有好事者将“十弊”编为竹枝词街头童子皆能吟唱:“官仓不见米只见周郎醉;百姓啃树皮尚书添新妾。
” “林昭”之名一夜惊城。
贡院内主考官李维安执卷而立面沉如水。
副考低声禀报:“城中传抄已逾千份连巡抚衙门都得了抄本。
”李维安翻至“周崶吞粮”一段指节重重叩在纸上:“此人胆大包天!周崶乃我同年岂容如此污蔑?”话音未落又读至“吏部侍郎裴某之侄年未弱冠已授从六品监仓主簿”眉头紧锁。
副考试探道:“文章条理分明引证确凿恐非虚妄。
若真有此弊我等阅卷取士却录此等贪官亲信岂非助纣为虐?” 李维安默然良久终叹:“此子若非狂妄便是真知。
然点其为解元裴相必以‘谤毁大臣’罪之连累全省考官。
”他将卷宗合上朱笔迟疑半空终未批“首荐”仅批“才具卓异列次等”交由巡抚终裁。
消息传出清源客栈门前骤然热闹。
士子络绎而至欲求一见林昭。
张砚、李崇文守于门侧一一婉拒。
林昭独坐房中案上摊开《大晟律》逐条细读神情如常。
有人叩门问:“林兄可知城中因你一文已沸反盈天?”他只答:“文章既出如箭离弦岂由我控?” 夜半窗外人影攒动非刺客乃数十士子秉烛而立默诵《十弊论》。
声如细流渐成江河。
林昭立于窗后未启户亦未出声。
他取出笔砚另写一稿题为《漕运十难》故意于末段写道:“若欲省力须经婺源岭仓中转。
”写毕折而藏之置于案角。
次日清晨一书生借故来访言语支吾目光频扫案上纸页。
林昭佯作不察任其窥视。
临行时那人袖中微鼓。
林昭目送其去未阻。
午后省城西市一茶摊前两名布衣低声交谈。
“真去了?” “去了。
今晨出城带了两个随从走的是南岭道。
” “南岭?不是说去婺源岭?” “他改了主意。
但那书生抄了《漕运十难》必会报信。
” “那就等。
鱼已咬钩。
” 林昭立于客栈二楼凭窗远望。
西市烟尘微起一骑快马正疾驰出城方向正是婺源岭。
他收回目光取笔蘸墨在一页空白纸上写下四个字:**“风起青萍”**。
笔尖悬停墨滴坠落正中“萍”字右下晕开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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