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值完白班刚在值班室躺下急诊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车祸三辆车撞成一团。
他抓过白大褂往外冲走廊顶上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在消毒水气味里铺开。
抢救室里乱成一锅粥呻吟、仪器报警和护士急促的喊声混在一起。
赫东像上了发条心肺复苏、止血、插管动作精准得像教科书。
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员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半。
疲惫感沉甸甸地压下来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喘气。
护士长递过来一瓶葡萄糖水:“赫大夫太平间那边刚送过来一个无名氏手续得补签一下。
”她声音压得很低“家属还没联系上值班的老刘头说……他听见里头有怪动静非说自己闹肚子跑了死活不肯去。
” 赫东皱了下眉。
老刘头是太平间的老管理员出了名的胆子小又爱咋呼。
他拧上葡萄糖水瓶盖:“我去吧。
” 走廊尽头通往地下室的铁门虚掩着一股更浓重、更冰冷的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顶灯坏了一盏剩下的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向下延伸的水泥台阶。
他打开手机电筒脚步声在空旷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太平间厚重的金属门寒气像无形的潮水瞬间裹住了他。
一排排不锈钢停尸柜泛着冷硬的光。
他走到登记台前找到新送来的无名氏档案夹抽出笔准备签字。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异样。
不是错觉。
就在停尸柜对面的角落里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一个轮廓极其模糊、半透明的人形影子就那么凭空悬浮着离地约莫一尺。
它的边缘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微微抖动。
赫东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影子还在。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同的角落有的紧贴着停尸柜冰冷的表面有的在空旷的过道中间缓缓漂浮。
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人形的轮廓像被水晕开的墨痕。
一股寒意顺着赫东的脊椎往上爬头皮发麻。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疼痛让他稍微冷静。
幻觉?过度疲劳导致的视觉异常?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医学教科书上的名词:邦纳综合症?大脑枕叶皮层异常放电?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些诡异的影子上移开专注于手里的档案夹快速签下名字。
然而当他合上档案夹准备离开时离他最近的一个影子——就在登记台侧前方——轮廓猛地清晰了一瞬仿佛感应到他的存在缓慢地朝着他飘近了一点。
赫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医学院五年的训练让他无法接受眼前所见。
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一个自己事后都觉得荒谬的举动——他解下了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
橡胶管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像平时给病人听诊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听诊器的胸件朝着那个飘近的影子的方向探了过去。
冰凉的金属胸件悬在半空距离那半透明的轮廓还有一尺远。
没有物理接触的可能。
就在听诊器的耳塞刚塞进耳朵的瞬间一股极其尖锐、凄厉的声音猛地炸开!那声音穿透了听诊器的膜片直刺耳膜像是无数婴儿在极度痛苦中同时发出的、声带撕裂般的啼哭又混杂着金属刮擦玻璃的刺耳噪音。
巨大的音量冲击让赫东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甩头听诊器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停尸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那影子似乎被这声音激怒轮廓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更尖锐、更混乱的啸叫。
其他角落的影子也开始不安地晃动整个太平间里瞬间充满了那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精神崩溃的音浪。
赫东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一把扯掉耳朵里的听诊器橡胶管和金属胸件胡乱地塞进白大褂口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太平间反手用尽全力“砰”地一声摔上了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门内那诡异的尖啸声隔着厚厚的门板依然能隐约听到如同怨毒的诅咒。
走廊的荧光灯依旧惨白消毒水的味道重新变得清晰。
赫东扶着墙壁慢慢直起身。
刚才的经历太过荒诞离奇强烈冲击着他二十多年来构建的科学认知体系。
他用力抹了把脸试图把那些影子和声音从脑子里甩出去。
一定是太累了一定是幻觉。
他反复告诉自己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值班室和衣倒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混乱的思绪和残留的惊悸感交织着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睡去。
感觉只是刚合眼刺耳的手机铃声就将他从睡眠中狠狠拽了出来。
赫东烦躁地摸索着接起电话眼睛都睁不开。
“东子?”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背景里还有女人压抑的哭声和嘈杂的人声。
“爸?这么早?”赫东含糊地应着眼皮沉重。
“你爷……你爷没了!”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赫东猛地坐起身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你说什么?爷爷怎么了?”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昨天晚上……跳神的时候……”父亲哽咽着语无伦次“唱着唱着突然就……七窍……七窍流血……倒下去……人就没了……”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是奶奶的声音。
赫东握着电话的手冰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爷爷身体一向硬朗虽然年纪大了但精神矍铄是屯子里有名的老萨满。
七窍流血……暴毙……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他心里。
“东子你……你能请假回来一趟吗?”父亲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家里乱套了……你爷留下的东西……有些……有些怪……” “我马上回去。
”赫东的声音异常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颤。
挂了电话他呆坐在床边清晨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爷爷慈祥又带着点固执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些他从小就觉得是封建迷信的跳神仪式……七窍流血?这怎么可能? 浑浑噩噩地收拾东西办好了紧急请假手续。
下午赫东踏上了回东北老家的火车。
长途跋涉换乘颠簸的乡村巴士直到傍晚才风尘仆仆地赶到那个被群山环抱的小屯子。
低矮的土坯房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滞着。
屯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悲伤气氛偶尔几声狗吠显得格外空旷。
家里已经设好了灵堂。
爷爷静静地躺在铺着黄布的板床上脸上盖着白布。
奶奶哭得昏厥过去几次被亲戚扶到了里屋。
父亲形容枯槁双眼红肿看见赫东回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嘶哑:“东子你可回来了……” 他拉着赫东走到角落一个老旧的樟木箱子前箱子盖敞开着。
“你爷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 箱子里是一些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几本泛黄的线装书还有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物件形状像一面单面的鼓。
赫东认得那是爷爷跳神时用的萨满鼓鼓面是某种兽皮鼓框边缘镶嵌的铜钱已经磨损得发黑鼓身上斑驳褪色的彩绘图案模糊不清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和神秘气息。
父亲小心翼翼地解开红布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圆形的黑色木盒盒盖上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扭曲纹路。
他打开盒子里面垫着柔软的深蓝色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串手串。
那手串由十几颗灰白色的扁圆骨珠串成每颗骨珠上都用极细的线条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同样扭曲而繁复的符文。
骨珠表面光滑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结果。
“这个……”父亲的声音带着敬畏和一丝恐惧“是你爷贴身戴着的……咽气的时候紧紧攥在手里……费了好大劲才……才掰开。
老辈人说……这是鹿骨做的上面刻的是神文……能辟邪护身。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串递给赫东“你爷临走前……念叨过……让你……戴着……” 赫东接过那串鹿骨手串。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指尖拂过骨珠上那些细密凸起的符文刻痕触感清晰而奇异。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木灰和某种陈旧血腥气的微弱气味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
他低头看着这串承载着祖父最后执念的物件又抬眼望向灵堂中央被白布覆盖的祖父遗体。
太平间里那些诡异的影子、刺耳的婴啼尖啸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再次涌入脑海与眼前这串刻满符文的鹿骨手串以及祖父七窍流血暴毙的惨状形成了一种冰冷而诡异的关联。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谜团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那串冰冷的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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