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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惊澜第60章 主凝眸昭帝细览破绽书

未央宫的夜从未如此漫长而沉重。

白日里喧嚣的流言、惊惶的窥探、刻意的诋毁如同潮水般退去却留下了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沉淀在宫苑的每一个角落。

巨大的宫殿群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蛰伏的巨兽只有巡夜卫士盔甲偶尔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摩擦声如同锋利的爪牙划过冰面刺破这令人心悸的宁静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昭帝刘弗陵独坐在寝殿东暖阁的书案前。

沉重的冕服早已卸下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常服却依旧无法减轻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

他遣退了所有侍从偌大的暖阁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盏孤灯以及案头那卷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燕王上书”。

烛火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在少年天子苍白而紧绷的小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搁在案上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白日里老宦官那“无意”的低语上官桀在朝堂上那须发戟张、掷地有声的指控桑弘羊那冰冷的、带着毒刺的附和还有长安城中那些如同毒雾般弥漫、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面孔此刻都化作无形的漩涡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撕扯。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拉扯感。

一边是自他懵懂记事起便如同山岳般矗立在未央宫阙的霍光。

那个教导他识字读书、为他批阅奏章、在无数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守护着这帝国心脏的大将军。

他的沉稳他的威严他那双深邃而似乎永远洞悉一切的眼睛早已成为昭帝认知中“忠臣”、“支柱”的代名词。

另一边却是燕王叔父的泣血控诉是托孤同僚上官桀、桑弘羊那痛心疾首的指证是无数双眼睛传递来的惊疑与恐惧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流言——僭越、擅权、欺君、识人不明、众叛亲离……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大将军…真的会是这样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次次噬咬着他。

巨大的困惑和深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年幼的心智几乎令他窒息。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像一叶迷失在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充满恶意的黑暗海洋。

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卷摊开的竹简上。

那卷承载着滔天指控、足以倾覆帝国支柱的“燕王上书”在昏黄的烛光下静静地躺在案头。

细麻绳捆扎着封泥已被小心地揭去露出里面整齐的简牍。

竹简表面泛着陈旧的淡黄色光泽墨迹深沉。

这是风暴的核心是撕裂一切的源头。

昭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烛烟和淡淡墨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竹片。

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来自血脉深处那属于刘氏帝王的坚韧支撑着他驱散了部分迷茫和恐惧。

他必须自己去看!必须自己来判断!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将简牍在案上完全摊开。

昏黄的烛光下一个个墨黑的篆字如同沉默的士兵排列在竹简之上。

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摒除脑海中所有纷乱的杂音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这卷决定帝国命运的文字之上。

他看得极慢极仔细。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反复咀嚼如同在砂砾中淘洗黄金又如同在迷雾中寻找路径。

阅兵逾制? 上书称霍光于去岁秋狝在昆明池畔僭用天子旌旗仪仗金鼓震天甲胄曜日其势煊赫视天子如无物。

昭帝的眉头微微蹙起。

去岁秋狝…昆明池…他清晰地记得那时自己确实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数日。

大将军霍光曾前来探视并禀报过阅兵之事言明是为震慑匈奴细作、演练新阵所用仪仗…他努力回忆着当时霍光恭敬的措辞和递上的详细奏报副本…似乎…似乎并无逾制之处?奏报中明确列出了所用旌旗、鼓乐规格皆在辅政大臣督军权限之内。

燕王此说…时间地点无误但这“僭用天子仪仗”的指控…昭帝的小手无意识地在案上虚划仿佛在勾勒记忆中那份奏报的轮廓。

一丝微弱的疑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泛起涟漪。

擅增幕府校尉? 上书称霍光未经皇帝允准及朝议私自增置幕府校尉十八员爪牙遍布京畿图谋不轨。

昭帝的目光在这一条上停留得更久。

幕府校尉…他记得这个官职。

大将军开府本就有权设置一定数量的属官佐吏校尉亦在其中。

但具体数额…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每日批阅、由尚书台呈上的奏章副本和官员任免记录。

霍光近期确实提拔任命过一些将领但似乎…并未有集中、大批量增置“幕府校尉”的举动?而且即便是增置按汉制大将军有权提名但最终任命文书需经尚书台起草、用印副本也会呈送御览…他脑中飞快地掠过那些熟悉的公文格式和流程。

这“十八员”的数字从何而来?为何自己从未在近期奏报中看到过如此大规模的、集中的校尉任命文书?这数字…似乎太过具体又太过突兀。

疑窦的涟漪开始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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